我的女儿三岁那年,以鼻梁为中心,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黑斑,遍布整张脸,甚至四肢,走在街上,经常会被人叫“丑八怪”。
后来专家告诉我,我女儿被确诊了一种罕见病,这种病仅为25万分之一。
得了这种病的人,很可能活不到十岁。
1
婧心五个月大,我第一次给她喂辅食,米粉带着微弱的乳香味,婧心一口接一口,一碗很快见了底。
我没想到,我给孩子喂下了一种“*药”。
从那一口“*”米粉起,婧心不停拉肚子,医生诊断可能是消化不良或者乳糖不耐受,建议停掉母乳,换成无乳糖奶粉。
噩梦从这一刻正式开始。
四十毫升奶粉下肚,不到十分钟,婧心整张脸涨得通红,手脚急躁地乱摆,突然“口吐白沫”——
刚喂下去的奶水从她嘴中喷射出,我被溅了一身,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听见她的尿不湿里传来一长串“噗噗”声。
我眼看着我的孩子像一个被扎坏了的气球,一点点瘪下去,直到眼皮耷拉。
我狠狠懵了下,一大一小两人对坐着,身上都沾满了污秽物。
几秒后,我反应过来,扣住孩子肩膀,发疯似地喊,“婧心”、“宝宝”,好多声,一声也没有回应。
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小心扣着食指放到婧心口鼻间,指腹传来一丝热气,我的眼泪一下子砸下来,哭嚎着给老公打电话,医院。
中度脱水,重度牛奶蛋白过敏,诊断下来后,婧心吃起了水解蛋白的氨基酸奶粉,又苦又涩,难闻得像洗脚水,长到八个月也没有吃上任何辅食。
她的肠胃像一台灵敏的过敏原测试仪,不耐受的食物,哪怕绿豆大小,都会令她严重腹泻。
从她学说话起,我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,不是“妈妈”、“宝贝”,而是“不行”、“不能吃”。
婧心两岁的生日蛋糕是妈妈用水、面粉和鸡蛋做的。
一个光秃秃的蛋糕,插了两根细蜡烛,但婧心已经很满足了。
她双手胡乱抱在一起许愿,多半是装个样子,很快就睁开眼,对着蛋糕咧嘴露出笑。
没有奶,蛋糕很干瘪,婧心却像接过珍宝,眼睛盯得圆溜溜的,连着跟我确认了好几遍,“妈妈,我真的可以吃吗?”
得到我的回答后,她坐在沙发上,两手捧着蛋糕,小口咬下边角的一点蛋糕屑,眼睛笑得弯弯的,跟我分享,“妈妈,蛋糕太好吃了,舍不得一口吃掉。”
我连忙转开身,擦了擦眼角。
婧心这样“舍不得”,我没想过她会愿意把好吃的分给别人。
但一次,她拿着一块我给做的特质饼干,看见边上有个小朋友一直盯着她的小饼干,婧心犹豫了一会儿,把饼干掰成两半,递给那个小男孩。
我一问才知道,在婧心看来,那个小朋友不开心,就和她平时看着别人吃东西,自己不能吃是一样的,她把饼干分出去,大家都能快乐。
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,当下只觉得她真的是个好乖的孩子,直到婧心病了很久以后,再回想起这件小事,我突然意识到——
从小到大,因为生病,婧心永远是同龄孩子里最特殊的。
她也许是把那个想吃饼干的小孩当成了自己的同伴,很希望当她是那个小孩时,也能有人递给她一块饼干。
但当时,我来不及想那么多,婧心很快出现了新的、更严重的症状。
2
婧心长到三岁,过敏症状慢慢消失,她开始能吃各种奶制品。
但我偶然间发现婧心在户外玩耍时,鼻子周围一圈总是红红的,还多出了几个小斑点,我怀疑是什么辅食过敏没查出来,只好不断调整她的饮食,再观察。
红脸还没解决,婧心的眼睛也不对劲了,一见光就忍不住流泪,眼底全是红血丝,医生看了说是雀斑,只要注意防晒,等长大后用激光做掉就行。
但斑点越长越多,一个月以后开始爆发式增长,从鼻子到额头、嘴唇,一直蔓延到后脖子,密密麻麻的一整片,像几十只蚂蚁围在一块沾了蜜糖的蛋糕上。
婧心的四肢也出现了鸡皮疙瘩状的白点点,皮肤原本的颜色慢慢淡去。
我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因为长雀斑,决定带孩子去北京看个究竟。
当时正是春天,为了防晒,婧心带着一顶宽大的渔夫帽,看见小道上散了一地的花瓣,兴奋地跑起来。
她用两只小小的手掌去拢那些花瓣,往空中抛,那些飞起来的花瓣在太阳底下,闪着金光,漂亮得好像它们本就该在那儿。
婧心就在这片“花瓣雨”里,蹲上蹲下地跑跳、转圈,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。
她从小体质差,很少出远门,这是她难得快活、自由的时候。
因为跑得太急,风一吹,婧心的大帽子总会被掀到后脖子去,我就一路追着她,不停帮她把帽子扶正,再状似凶凶地警告她两句。
她朝我做个*脸,撒开脚丫跑得更欢了。
我陪着婧心一直玩到太阳快下山,中途好几次,我去扶帽子,太阳刚好打在她脸上,衬得她的笑容特别亮。
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,那就是婧心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太阳。
在北京,研究遗传性皮肤病的权威专家,医院的林志淼医生告诉我,婧心可能得了一种罕见病。
保险起见,建议不要再让孩子直晒太阳,等基因检测出来再做判断。
我的脑海里立马闪过一张图,来的路上,我在手机里反复搜索婧心的症状,其中有张图里的病人,他的整个鼻子都被阳光晒得“融化”了——
因为天生缺乏修复紫外线的酶,皮肤暴露在阳光里,会生出像雀斑一样的小斑点,随着紫外线不断侵蚀皮肤,患者很容易染上皮肤癌。
这个病人的鼻子就是因为癌细胞太多,为了阻止扩散,不得不被全部割掉。
我光看图就被吓怕了,谁想到两个月过去,我收到婧心的基因报告,结果告诉我,那个病人的结局,很可能也是婧心的,他们患上了同一种病。
3
我记得那一天挺热,但我好像冷得浑身都在抖,一直抖。
着色性干皮症,一种发病率仅为1/的罕见病,无法被治愈,这样的病怎么就轮到我家婧心了?
甚至因为前期和后期症状差别太大,很少有医生能够识别这些症状出自同一种病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掉头就往幼儿园赶,我几乎是冲进那里,抱起婧心跑回家,没来得及和老师打声招呼,没来得及和婧心解释,也没有给自己缓冲的时间。
医生那几句嘱咐在我耳边嗡嗡响——
任何阳光能照到的地方,包括室内,以及所有带紫外线的日光灯,都会对婧心的皮肤造成致命伤害,引发皮肤癌。